龙泉山寻李冰

2020-03-23 10:00:02来源:龙泉开发编辑:林霜凸凹

  或许命中带水吧,总喜欢去往有水的地方。偏偏是,我居住的龙泉驿没有水——没有像样的水,更没有河流——鹿溪河、驿马河、桤木河、跳礅河等有着河的名头但到底只是几条小溪。龙泉驿应该是中国少有的没有河流的区县治地之一。于是乎,时不时就去龙泉山中看水。

  看的是龙泉湖和三岔湖。

  这两处水就很有些样子了,她们毫无疑问是离成都市中心最近又最大的山湖。有多大呢,前者,水面面积与西湖相差无几,蓄水量却是西湖的五倍多。后者,水面面积是西湖的四倍多,蓄水量是西湖的十六倍多。巴蜀乃出水之地,据说坐在四川第二大湖泊交椅上的,正是三岔湖。这么丰饶的水,在距成都三环路仅三十余公里的地方集结,站在高高的龙泉山,分分秒秒散发永不掉链的水的无香之香,成都真是有福。但大多数成都人并不知道这些,跟西湖相比,近前的存在略等于灯下黑。成都人都少有人知道,外地人就少之又少了。

  移居龙泉驿二十六七年了,上山看两泓水,早已成为功课和顽习。第一次见时,她们给我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都是在纵横交错的山谷沟壑中,汽车盘旋下坡,一拐弯,出了山林,就看见一片浩淼的蓝色光影扑面而来;都是形态各异,宽窄无序,八卦阵一般,令人一眼不能尽收;都是岛屿众多,大大小小,像浮船,像鲸脊;都是薄雾轻舞,百鸟婉歌,寂静的声音巨大无边。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的水,也就是她们自己,都是那么干净、清澈,美得无以复加,让人想死过去,又活过来。

  沉沦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不能自拔。想的是,这两个湖泊,一准是龙泉山那些肆意妄为走投无路的溪流与随季而降率性而为的雨水,处低而兴,聚首而起,总之自然天成。去过多次后才被人告知,这两泓大水是人工湖,水库,是水的储蓄所,水来自都江堰。无疑当头一棒!立马沿湖岸寻堤坝,还真寻到了,山沟口子上,一道高高的混凝土堤坝像一条绳索,把那么大吨位的水紧紧勒扎在了山谷的麻袋里。之前没看见堤坝,也不怪我,只怪湖区太大了。龙泉湖湖岸线长54公里;三岔湖散落着113个孤岛和160多个半岛,湖岸线240公里——我用了二十多年,至今都没把三岔湖走遍。

  真是人工湖!这就更让人唏嘘了。人怎么能跟大自然比,跟大地和天空比?人能造出九寨沟、张家界?这等天然若山风、美丽如仙界、自由像鸟儿的大湖,既然是出自人类的手,那这群或这位人类是谁?这些柔如爱情硬如水晶的液体,既然来自一百多公里以远的都江堰,那她们是怎么从岷山出发,从西到东,穿过成都平原,翻过龙泉山西麓,来到龙泉山东麓?我生在都江堰城区里,住在龙泉山西坡下,对成都地区的地理还算熟悉。所谓都江堰的水,准确的表述,是经李冰通过都江堰工程驯化后的岷江的水。所谓成都平原,也就是被龙门山、龙泉山一西一东拥立出的一块大坝子。都江堰的水要流到龙泉山以东的简阳地区形成两个大型人工湖,必须面对和处理拦路虎一般的龙泉山问题。依我有限的想象和更有限的知识,要么用电力抽水上山,要么打洞让水穿山而过。抽水上山,成本太大,豆腐盘成肉价,让水价高过电价高过粮价了;打洞引水,在那个既少机械化,更匮高科技的时代,一锤一凿全凭人工,无疑愚公移山加天方夜谭。

  岷水爬上龙泉山,很长一段时间,于我,是一团蜀雾般的谜。但并不急于解开,需要等待机缘,这样的等待让我很享受。

  二十多年前还不能百度,那时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多由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爱好者掌管。而每个地方总有这么几个清贫的、领导高兴时见下不高兴不见的土专家,他们真是一方土地的保护神,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我的谜团,就是十年后,龙泉山故事大王、时任龙泉湖所在地乡镇文化站站长的张富华解开的。他说,建这两个大水库的,将龙泉山穿了个洞的,主要是简阳民工,这件事被称为龙泉山引水工程。他说,龙泉湖原名石盘水库,湖跨简阳、龙泉驿两地。

  认识张富华之前,就知道龙泉山西麓的龙泉驿属于都江堰灌区。以我的认知,简阳尚在龙泉驿以东,西来的水去往简阳,一定会从龙泉驿地界借路,换言之,简阳的接水口当在龙泉驿。

  因为身在其中,坐享其福,对龙泉驿成为都江堰灌区的情况,大抵是清楚的——是东风渠的到来与流布实现的。始建于1950年代的东风渠总干渠,进入区境的第一站为十陵街道来龙村,之后,经大面街道、龙泉街道,从柏合街道出区境入双流,经仁寿、彭山、眉山,从青神重返岷江。区境内还分叉有东干渠和南干渠。东干渠在龙泉街道书房村麻石桥总干渠起水,经同安街道、西河街道、洛带镇,从洪安镇出区境进入青白江区、金堂县,汇入沱江。南干渠从龙泉街道增产村总干渠团结闸起水,流经大面街道新民村出区境至双流。入住龙泉驿后,作为城区的居民,我们喝的是囤积在宝狮湖的鹿溪河的水,1996年后,才喝上东风渠的水。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1996年以前人尤其城里人不能,只有庄稼和果林可以喝,直到今天我也不明就里。

  清楚东风渠在龙泉驿的流布,却并不知道简阳民工开凿的龙泉山引水隧洞在何处。就此,问过龙泉驿包括政府机关在内的许多人,不得结果。因去年写作长篇历史小说《汤汤水命一一秦蜀郡守李冰》,还因今年五月、七月两次观看简阳规划馆龙泉山引水工程展区,就再次向有关方家深度请教了此洞情况。东风渠建设原名东山灌溉工程,自都江堰内江引水自流灌溉成都市东、新都区南、龙泉驿区北、毗河以南至龙泉山西麓丘陵地带,包括龙泉驿区平坝丘陵,并提水灌溉部分深丘山区农田。东风渠总干渠从郫都区安靖乡两路口进水枢纽闸起水,至双流区太平镇罗家河坝总长54.3公里,其中龙泉驿区境长30.7公里。方家最后说,那个引水洞不在龙泉驿,在双流。难怪这么多年遍寻不着,思维定势害死人了!是啊,龙泉山岂是一个龙泉驿能框住的,她从头至尾的尺度纵跨二十一个区县,达两百公里以上。

  既然知道了地点,就不能不去。首先看入水洞口。

  七月最后一天,草草吃过午饭,顶着连日暴雨后的盛夏烈日,驱车往罗家河坝而去。导航显示,我家距双流区罗家河坝车程十五公里。我想直接导航龙泉山引水隧洞,但没有成功,百度上也没能搜到。出君度半山小区向北,经华信大道、成环路,左拐,穿区境南缘柏合古镇,沿柏双路,过东风渠石桥,顺龙泉山脚走,出柏合街道双碑村入双流境东分路,往右转入一段无名乡道,就到了断头路尽头,也就是导航显示的目的地“罗家河坝”。问农户,方知错了道,调头,回东分路,又寻。又问农户,告知,沿大路走,不远处,看见一座桥,就到了。

  看见了桥,一座约三十来米长的小桥,看见了桥下一条因夏天暴雨而变得浑浊、急切的溪流,环视,却不见洞。路牌白底黑字,内容显示,桥叫东阳桥,养护单位是成都天府新区太平街道前进村村委会。东阳桥?这让我想起龙泉驿最早的那个县名“东阳”。莫非此处就是龙泉驿唐代久视元年设立的县衙之遗址?还有东分路之名——难不成此处亦是成都东南向之东、南的分水岭?没多想,想的全是一孔洞的现址。桥头两边搁有水泥墩,把路道限制得只能小车通过,右侧立有醒目标牌,红底白字,上书“桥梁受损,限重4吨”。

  缓缓过了桥,还是不见洞,不见人。只好继续前开,一边开,一边寻洞、寻人。开出去二三百米,就见到了天府机场高速公路建设工地,目睹一座高架桥支撑的公路向龙泉山直插过去,又冲将出来。我想,顺路向山,一定有洞,但不是我要的洞。又想,难道农户听岔了我的问道,将此路洞当作了彼水洞?工程是中铁一局承建,遂问了几位头戴藤帽、身着工装的汉子,但他们一脸懵懂,见我惊讶并疑惑,又现出一脸无辜来。

  穿过工地,停在路边农舍院前,仔细问过,又顺农人手臂望去,方知引水隧洞就在刚才经过的东阳桥旁边无疑。

  再次掉头,一踩油门,到了桥头。找树荫不着,又不想离桥太远,就靠左边一处待开放的水泥路面泊了车。

  桥头立有一块天蓝色标牌《成都天府新区直管区河长公示牌》,上面写着从市到区到镇到村四级河长的姓名、电话和职责,以及河道警长和管护人员大名,旨在告诉公众,桥下这条名叫石板河的溪流,从前进村九组茨菇山至八组汤家沱共1.5千米的一段河道,发现什么情况,可立即给上述人打电话,如出现问题,被问责挨板子的就是他们。再次察看东阳桥,及周遭山水。来时是从桥头北望过来,现在是从桥头南看过去,两次都作了三百六十度的环视,但都没有发现心中之物。难道桥下的浊水就是从那眼洞中流出?急忙钻进灌木杂草丛生的水岸,逆着溪流向山的方向跑去,刚跑了几十米,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石板河是从龙泉山流出来,流向成都平原方向,而我要寻的水,应该是从都江堰流来,横过成都平原,流进龙泉山中。且,这无规无矩的河道,也无东风渠的品相啊。这真叫病急乱投医,找不到洞不说,竟把事物的方向都整颠倒了。驻足,转身顺河沟下行,重返东阳桥上。

  站在桥上,东望,石板河哗哗流来,西看,石板河滔滔流去。除了这石板河的水,哪里还有其他的水,既无水,又哪里来水洞?完全糊涂了,却又不甘心此行的失败,看见石板河下游约一公里的地方,一台挖掘机在干清理河道的活儿,就准备前去问询。恰巧,一位三十来岁、头罩红纱的农妇骑摩托从桥上过,就招手喊停了她。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一指,说,就在那儿。她说的那儿,砌了大块的约有三四尺高的条石,枯死的青苔紧贴其上,黧黑,太阳也没能在上边反光,看上去像文物。

  顺着她散发着玉米清香的指向,过桥,桥头左拐,走上石板河岸上的机耕道,才走几米,就看见一尊立于石梯左侧、垂直于公路的残破石碑。石碑中间竖写阴刻的五个红色隶书大字为“龙泉山隧洞”,以“一九七0年至一九七二年建”起首,以“简阳灌区工程指挥部”落款。我见过一幅龙泉山隧洞竣工通水大会老照片,所示日期为1973年2月25日。就是说,从建成到正式通水入蓄水库,准备了一年左右,其认真及难度于此窥斑见豹。

  听见了水声,却不见水。

  水声不是来自左手边石板河的野水,而是来自右手边。急忙再往前走了十几步,迈过千叶障目的树丛,望向右边。右边有一道很深的沟壕,无疑,是东风渠总干渠。机耕道边安装有一道粗大的绿色金属护栏,往下是鲜花盛开的植绿坡道,再下是水泥渠壁,渠底就是宽约三四米、汹涌澎湃的岷水了。水有点涝季洇染的微黄,但跟邻居石板河比,完全可谓之清澈。

  腰身扑在护栏上,偏头向渠水流去的方向望,终于望见了一孔在太阳强光下显得分外浓黑阴深的洞口,善解人意的美好的洞口。

  洞口以及目力所及的隧洞断面为城门洞形,发自都江堰的一百多公里长的昂昂岷水,正一寸一寸无限小地折断在深不见底的洞穴。水的声响以长龙的振幅和宝瓶口的形状呼啸而来,又被龙泉山反弹为永不间断的洞口的形状。我在这两种声响的含夹中,激动得颤栗,兴奋得不能自抑。洞口最上方阴刻有“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大字与洞孔之间阴刻有“龙泉山隧洞”五个红字,对联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资料显示,龙泉山引水隧道净高4.6米,净宽3.4米,全长6274米。从较新的白灰勾缝来看,洞口立面墙体应该是不久前修缮过。我先前睹见的文物般的条石和石梯,系洞口顶部冒出路面的建筑体。

  这个地方很有意思。东风渠与石板河只隔着一条机耕道,东风渠向东奔流,石板河向西流奔。从东风渠向东延伸的方向看去,引水隧洞极有可能在穿行百十米远后,微斜着从石板河下边几米深处横插过去,一公里后,又从天府机场高速公路隧洞下边滚滚穿过。

  该去拜访出水口了。

  沿面前的入水洞钻过去最近,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关闸断水检修之时。导了“张家岩水库”的航,两条路,选了近的,显示21公里。沿东分路,再次穿过天府机场高速公路工地,左转,顺小牛路,再178乡道,翻龙泉山而去。真没想到,翻山途中,还遇及一座寺,玉佛寺。若不为寻洞,恐怕此生是没有这个缘的。这可真叫宋徽宗赵佶得意,死了八百多年,一首深山藏古寺,还这么有轮有廓存在着。一路上想得最远最深最动感的,是车轮下边的下边,数百米深处,那条驮着一座大山在时间里穿行的地下游龙。

  下山,右转,离开178乡道,三四公里后,看见了山体臂弯里一片湛蓝水域。面前大坝上立有一蓝色牌子,上书“您已进入城市饮用水水源一级保护区,全长2.0Km”。已是下午四点,太阳一点没倒威,带着清凉水汽的山风送来了比想象更清彻的美好。显然,盘坐于简阳市五指乡的张家岩水库到了。沿着大坝,车行一二百米,左侧院中的一幢贴有白瓷转的四层楼房,是“四川省都江堰龙泉山灌区管理处张家岩水库管理局”。

  举目一望,地洁如洗,空无一人,只有草木浓荫中有虫鸟的声音高高低低传出。约一人多高的铁丝网,顺着水体的形态,扎扎实实围了一圈。其肃穆森严之象,让人疑心误入了一个军事管制区。见了水,却没见到洞。不知道还能否、还准否前行,但还是前行了。沿堤岸走了几百米,在遇见大树和几座平房的地方终于见了人,问路,右转,继续靠水边走。路变得很烂,积水与稀泥对汽车搞起了恶作剧;也很窄,少许的地方才有错车的可能。偶尔会见到小车泊在路边草丛,几步远处,有戴草帽的城里人,坐在水边,等鱼上钩。越走越凄惶,怎么不见洞?终于看见右侧水边有间十来平米的简易工作房,遂下车问路。门开着,一位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半睡在一张窄床上打蒲扇。他告知我,引水隧洞还要往前走,不远了,但上了锁,看不了。

  都翻山越岭到跟前,还能折马回营?沿着弯弯曲曲的水岸,走了约三四百米,在一条岔道左转上山的所在,果然见前方正道上有一把锁,铜的,不大,锁在一道平开的镶有铜色铸铁花的铁栅门上。门内左侧坐着两幢整洁的平房,一大一小,右侧凹进去的边缘为墙体。所有建筑物墙体刷了统一的外墙涂料,墙裙位置白色,其上均为栗色——只有那幢小平房例外,其上为淡黄色。透过栅门和空旷院坝,可望见对面树木覆盖的山体,可隐隐听见水流的轰鸣从山体横断面下边溢出。锁告诉我,院内空无一人。砸锁,翻墙,我不属于那种可以在这号地方下手的人。要知道,此处这座没有佩挂任何机构招牌的小院,大门左边墙上却有两块一上一下紧挨的铭牌,上为白底红字“您已进入24小时视频监控区域”,下为黄底黑字、汉英双语“限制区域,非授权人员不得出入”。

  幸好门外右侧有一小块泥地可以让我的小车调头。艰难的调头过程中,发现近前有两堆临时搁放的码得高高的乱石。遂爬上乱石,垫起脚尖,麻起胆子向院内山体发出水声的地方眺望。我的举动一定入了视频,只不知视频的主人见了会作何想。

  终于看见了,龙泉山引水隧洞之出口!一股似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力量的水的队伍,从一孔山洞中呐喊冲出。一出洞口,就到了一块水池般的L形操场。在操场处稍加集合,便沿着一条宽大的渠道,在一排柳树敲锣打鼓的迎接下向张家岩水库涌去。

  出水洞口与入水洞口的形状、大小,完全一样,环境形制也大致相当,不同处是出水洞口横断面墙体要宏大得多,洞口与渠道之间多了一个缓冲区。墙体上的文字表达也基本一致,出入的只有两个字,入水口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出水口系“人民是真正的英雄”。为什么仅仅隔着一座龙泉山,入水是“群众”,出水便成了“人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思不解。

  这条隧道没有一根钢筋,完全采用中国传统建造工艺,用条石拱砌而成。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纹丝不动,其质量不言自喻。而又涝又旱的龙泉山脉本身就在地震带上,山体地质构造复杂,又存在大量瓦斯,开洞的危险性与高难度,可想而知。张富华的介绍令人惊叹。条石规格皆为0.6米长、0.3米厚,包括弧形拱顶和垂直边墙在内,一个断面需要33块坚硬的红砂石,而总量为40多万块的成型红砂石来自内江、成都、乐山、南充、绵阳等地区。凿穿隧洞、建设隧道的上万能工巧匠中,仅石匠就超千名。张富华听参与过隧洞岁修工作的师傅讲,经过四十多年时间的冲荡与重塑,洞中壁上的标语与水文数据尚存——这有点类似李冰沉在都江堰工程水底用作水则的卧铁和石犀——而当年为缩短穿洞工期、扩大施工作业面开凿的14口工艺斜井,已出现钟乳石奇观。

  龙泉山引水隧洞是龙泉山灌区,即都江堰东风渠六期扩灌工程的开山之作,龙泉湖、三岔湖是其子项,更是重头戏。整个工地位于龙泉山东麓川中丘陵区的简阳市、资阳市境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简阳县具体执行,组织灌区54个受益公社十万人施工,四班倒,伤残2100余人,为之捐躯118位,历时十年建成。施工采取军事化管理,每个区成立一个施工营,下设连、排、班,而直接参与隧道施工的就有6个营。引水工程获得了解放军、联合勘测队、铁二局、运输公司等各方支援,仅地属以上单位就达两百余个,其中直接参加建设施工的单位三十多个。“打通龙泉山、引水灌良田”是那一时期暴筋鼓骨、热血沸腾的战斗口号。灌区受益范围为简阳沱江以西30个乡镇和资阳市雁江区少数村社,有效灌面75.43万亩。

  就是说,这样一个等式是成立的,即,不到13平方米的隧洞横断面,等于75.43万亩、503平方公里;即,一条为人民服务的隧洞,可以把它的有效服务放大3870万倍。

  今天的龙泉山灌区工程仍处在东进扩灌进程中,还将覆盖除简阳、资阳外的资中、仁寿等市、县,总灌面达120.25万亩耕地。事实上,水的东进,除了东风渠,还有毗河供水工程。另一条龙泉山引水隧洞,经过一年零两个月的现代化施工,已于2018年9月开通。该隧洞属于都江堰灌区毗河一期工程,全长11890.9米,过水洞径4.5×4.5米,隧洞纵坡1:3000,进水口位于与龙泉驿区北缘洪安镇接壤的青白江区福洪乡杏花村,出水口在与龙泉驿区原万兴乡接壤的青白江区人和乡金星村。有意思,主峰在龙泉驿的龙泉山,其两条引水隧道的入水口,一南一北,相隔45公里、47年,都与龙泉驿毗邻,都不在龙泉驿境内。翻开毗河供水工程规划图,但见一脉清流通过成都平原,穿越龙泉山隧道,途经沱江、涪江分水岭,最后落脚在遂宁,新都、青白江、简阳、金堂、雁江、安岳、乐至、安居、大英等四川3市9县(市、区)将获得她的滋养,400余万城乡人口、428.56万亩耕地将拥抱她的哺育。此手笔属典型的“引蓄结合,长藤结瓜”式的大型水利工程。以水定产,以水定人,是水的法则,更是人类必须遵从的生存发展之道。

  张家岩水库没有三岔湖、龙泉湖大,但其地位和份量一点不输她们。她的水来自龙泉山隧洞,而三岔湖、龙泉湖,以及龙泉山灌区的所有渠水,都来自她。

  离开张家岩水库,沿179乡道下山,经贾家场,上318国道,上成简快速公路,三十公里的返家路,四五十分钟就到了。但还是没有追上太阳下山的速度。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吃水不忘挖井人。突然有些自责,为什么没有在隧洞进出水口处表达一下感恩之心,比如搞一场一个人的拜洞仪式?少有人知道的水洞实在太清寂,都有点像现实水国的天外小庙了。

  回到家还在想,如果说6274米长的隧洞没用一块铁让我惊叹,更让我惊叹的,则是造物主给予的坡度。从都江堰渠首出发的水,在一百多公里的空间,刚好存在一个微小而宏巨的斜度,供它们自己走到那些干渴的田地,实现自流灌溉,而不需任何外力的加持。成都平原共有两条大河,岷江和沱江,而简阳正好属于沱江逶逶迤迤流经的地方。原先一直闹不明白,既然都有了沱江水,还弃近求远、费那么大劲要岷江水干吗?现在有些明白了,一切都应该是来自海拔数据与自流灌溉的矛盾冲突。作为雄州的简阳,那个雄字,需要两点水的灌溉,一是固有的沱水,二是飞来的岷水。而作为川西坝子“一山带两翼”的龙泉山、成都市“城市森林公园”的龙泉山、成都从“锦江时代”走进“龙泉山时代”的龙泉山,更是离不开都江堰工程的输血与造血。

  在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和赐与的同时,我对一个人是彻底叹服了,这个人是李冰。没有李冰创意兴建的都江堰工程,哪有大自然、造物主神奇、赐与一说?哪有沃野千里、“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大天府存在?

  昨天又去了龙泉湖、三岔湖。这次,在三岔湖寻到了一尊大墙似的纪念碑,琉璃瓦覆顶,白底黑字,上书“1969—1978/为龙泉山引水工程献身的水利战士永垂不朽”。坐在湖边,薄雾中,竟看见手拄探水量尺、身披斗篷的秦蜀郡守李冰大人,沿着东风渠,穿过龙泉山,向我走来。他的身后,是十万当代李冰紧紧追随的砉砉跫音。

  直到此时才明白,我在龙泉山寻水脉,其实寻的是李冰——两千多年来从来就没走远、从来就在我们身边的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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